2020年8月24日,长沙,地表温度37°C,气象台再次发布“高温橙色预警”。天心区“华新花苑”一处家装施工现场,易家装饰公司董事长蒋爱军,带着监理部几个人,正在进行巡检。“丁监理,这个踢脚线的公差至少有5毫米,怎么没标注?”一半是酷热,一半是搵怒,蒋爱军脸色有点难看。“不可能!”丁监理脱口而出,也难怪,小丁是刚从湖南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毕业应聘进公司的小伙子,人不彪悍枉少年。“不可能?”蒋爱军眼神犀利盯他一眼,“这样吧,如果少于5毫米,罚我。”几个人于是抬来水平尺,仔细测量,果然,公差6毫米。蒋爱军掏出红色马克笔,在踢脚线上画了一个“×”,扭头对监理部经理说,“按公司规定,小丁本月绩效罚款200元,你负连带责任,罚200元,”又对小丁道,“我不是装逼,有些话我说了800遍,罚款不是目的!身而为人,特别是我们‘易家人’,一定要有担当。”
平生最爱江忠源
担当,是蒋爱军的口头禅,也是他的座右铭,更是易家装饰企业文化的核心要义。“人之心,惟敬则常存,不敬则不存。”“无事时,敬在里面;有事时,敬在事上。有事无事,吾之敬未尝间断也。”今年42岁的蒋爱军,特别推崇朱熹的这两句名言,“所谓‘敬’,其实就是担当意识,具体量化,就是认真做好每一件事,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到底。”“湖湘文化最核心的8个字,‘经世致用,敢为人先’,我个人的理解,是读书必须要读务实的、有用的;做事要抢做、敢做,‘虽千万人吾往矣’,任何年代,任何一个单位,勇敢都是一种稀缺品质,而勇敢的升华,就是担当意识。”
酷爱历史的蒋爱军,是个不折不扣的儒商,他坦言他的担当意识的养成,一是源于故乡的先贤,二是源于自己的父亲。蒋爱军是邵阳新宁人,提起故乡,如数家珍,自豪之情溢于言表。“从汉朝建夫夷候国(汉景帝的孙子刘义的分封国)以来,新宁人才辈出,将星荟萃。”“南宋有追随岳飞抗金的杨再兴,明朝有助郑成功七下西洋的两广总督李敏,清朝最牛逼,曾一度呈现‘隔墙两制台,隔江两提台,五里七道台,十里八藩台’的鼎盛局面。”“晚清时期,小小一座新宁县,四品以上的高级干部,居然多达200多人。”
最让新宁人津津乐道的“隔墙两制台”,是指隔着一道家族围墙,刘家祠堂出了两位赫赫有名的总督(制台)——曾任两广总督、直隶总督、云贵总督的刘长佑;曾任两江总督、两广总督、南洋通商大臣的刘坤一。刘坤一虽比刘长佑小12岁,却是后者的同宗叔辈。
蒋爱军认为,提起声名远播的“二刘”,必须先提他们的带头大哥江忠源。“我的偶像就是江忠源,没有之一。”蒋爱军坦言。“据陈寅恪的观点,驰骋天下的湘军集团分三支:一支是曾国藩、胡林翼的湘军,属主力部队,红遍大江南北;一支是左宗棠的楚军,收复浙江,远征西域,名头也不小;一支则是江忠源、刘长佑、刘坤一的楚军,同样战功赫赫,而且是‘书生杀贼’的开山鼻祖,却鲜为人知。”“江忠源和刘长佑‘读大学时’,都是岳麓书院多年学霸,江是师哥,刘是师弟,后来刘长佑更是带着比自己小12岁的叔叔刘坤一,参加江忠源组建的楚军,迅速成为骨干”。
“世人尽知曾国藩,天下谁识江忠源?” “湘人以书生杀贼,自江忠源始”。“楚军(湘军)之功勋,江公(江中源)引之也,湘人之士气,江公作之也,江公种其因,后人食其果。”“觥觥忠烈,侠剑儒巾,提挈子弟,始张楚军。湘军之萌,江(中源)作先声,实倡义旅,曾(国藩)继其武。”
江忠源是“正统上层人物中投笔从戎的先驱”,是近代史上汉族重臣大面积崛起的肇始,不仅为后人进入政坛提供了入场券,还搭建了湘军将帅登上政治巅峰的第一道云梯,他是中国最早私募兵勇,兴办团练,重创太平军的地方子弟兵主帅,是名副其实的‘湘军之父’”。“辞黔抚而握兵符,以讨贼为急,不以开府为荣,观其所志,非有国士之风欤。”
蒋爱军还说了个小故事,道光十七年(1837年),江忠源在长沙考中举人,后到北京考进士。江忠源的“落拓不羁,伉爽尚义,侠气酣畅”,引起曾国藩的注意。两人湖南老乡初次见面,交谈甚欢。期间出了一个小状况,江忠源不慎将茶杯扫落在地,跌得粉碎,他却并不为悖,仍谈笑自如。曾国藩于是悄悄对郭嵩焘说:“凡人言行,如青天白日,毫无文饰,必成大器。”
关于“伉爽尚义”的江忠源,与“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,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”的曾国藩,蒋爱军坦言更佩服前者。“位于北京宣武区烂缦胡同的湖南会馆,曾传颂一副对联,‘包送灵柩江岷樵,代写挽联曾涤生’。”“意思是在北京的湖南学子,如果不幸得病或他原因去世,江忠源(江岷樵)总是‘包送灵柩(遗骸)’回湖南,而曾国藩(曾涤生)却是秀文采、写挽联。”“古人客死他乡,必归葬故里,而运送灵柩,是一项非常艰巨、费时费钱的活。这也从侧面,印证了江忠源的讲义气,有担当。”
“从咸丰二年(1852年)四月,横槊马上,在湘江蓑衣渡设下伏兵,击杀冯云山,到此后短短的一年多里,出入锋镝,凭着一刀一枪的战功,江忠源从一介书生,升为同知、知府、道台、按察使、巡抚,成为封疆大吏,别说清朝,就是在历史上,也是绝无仅有。”“江忠源在风雨飘摇中担任安徽巡抚时,明知被太平军重重围困的庐州(合肥)是一座‘死城’,仍抱定‘人在城在,城破人亡’的信念死守。”“血战四十余天后,太平军炸毁水西门,攻入庐州,江忠源拔刀自刎,被亲兵夺刀,都司马良勋背着他逃走,江忠源猛咬马良勋的耳朵,奋力挣脱,继续与太平军交战,到达水闸桥时,已身中七处创伤,于是投水殉国,年仅42岁。”“江忠源这是在用生命践行自己的担当啊!咸丰甚至心疼不已,说‘朕宁可不要庐州,也决不要江忠源死’,可惜了,可惜了!”蒋爱军唏嘘不已。
“我之所以对江忠源推崇备至,是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就如同一枚硬币,硬币的A面,他会读书、能打仗、有担当;硬币的B面,他喝大酒、打majiang、逛青楼,当然,这些都是不良习惯,都是劣迹,但正因如何,他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,而不像曾国藩那样几近如神。”
父亲的衣钵传承
除了案头经常翻阅的《清史稿》、《江忠源集》、《高阳全集》等,蒋爱军的担当意识,还来自父亲的衣钵传承。像所有的牛人,包括江忠源在内,都有一段叛逆的青葱岁月一样,蒋爱军初中三年级之前,也属于半个“问题学生”,具体来说,就是典型的“偏科偏废”,外加玩心太甚。他既喜欢名人传记、历史典籍,可以彻夜捧读,也热衷书法,从6岁开始,临摹颜真卿、欧阳询、柳公权、赵孟頫的字帖近10年,却又对“数理化英”等主课,头痛不已,如鬼神敬而远之,甚至有些课本,从年头到年尾,簇新挺括,翻都懒得翻。
于是仗着家里有几个小钱,蒋爱军逃学旷课是常事,游戏厅、台球厅、录像厅却是常客,被重视应试教育成绩、恨铁不成钢的老师,讥讽为金石镇(新宁县城关镇)“三厅长”、“已经预定了纨绔子弟、古惑仔名额”。
中考放榜,蒋爱军毫无意外名落孙山。遭此当头棒喝,尽管是半个“问题学生”,说一点都不伤心难过,也是假的,但蒋爱军选择的方式是逃避,是“鸵鸟战术”,他悄悄收拾好衣物,从老爸钱包里摸了100元钱,溜到乡下的小姑家,“尽享林泉之乐”,放飞心情。
这天下午,蒋爱军花10元钱叫了台摩的,去白沙镇杨溪村散心。夫夷江畔的杨溪村,有一个新宁人为之自豪的江家祠堂,江忠源和他6个弟弟(忠濬、忠济、忠淑、忠义、忠信、忠珀),从这里走向长沙、走向全国,先后效死疆场,建功立业,真正阖家英雄,满门忠烈,平均寿命仅38岁。
蒋爱军逛江家祠堂,至少几十次,这一次却格外伤感。中国首位驻外使节郭嵩焘,和江忠源是长沙乡试的同年(同一年考中举人),也是肝胆相照、相互砥砺的好基友,管仲和鲍叔牙的管鲍之交的同款。江忠源殉国后,郭嵩焘不仅写下《赠总督安徽巡抚江忠烈公行状》《新宁县江忠烈公祠记》《江氏义塾记》等文章,还于翌年来到白沙镇杨溪村,探望江忠源的老母,“凄凉哭寝门”,写了催人泪下的《展江中丞故居,感赋六首》。
蒋爱军默念郭嵩焘的“舒庐未可弃,一死抵张巡;世乱才须惜,人亡国亦屯”,唏嘘感怀。回头又见夫夷江碧波千顷,奔涌北去,不由得触景生情,奋力吐出一口老痰,恶狠狠怒骂:“嫐他娘的逼!都是新宁伢子,为什么江家七兄弟可以建功立业,老子却连高中也没得读!?老子不甘心!老天太不公!”
蒋爱军的一举一动,并没有逃过他爹老蒋的法眼。老蒋之所以按兵不动,任由儿子当“鸵鸟”,是有自己的想法。首先老蒋并不认为不读高中、不上大学,就一定是灭顶之灾,他太清楚自己的儿子。老蒋的父亲(蒋爱军的祖父)民国时就是新宁城里有名的读书人,酷爱书法且小有名气,抗战胜利后,百废待兴,城关镇的许多店铺招牌,就出自蒋爱军祖父的手笔。因为家学渊源,蒋爱军6岁开始,老蒋就每天督促他临摹欧体、颜体、柳体、赵体各半小时,风雨无阻,雷打不动。少年蒋爱军不仅不抵触,反而甘之如饴,初中一年级时,他的楷书作品,还荣获过全国书法大奖赛少年组金奖。老蒋认为,这起码可以证明儿子他并不抗拒学习,只是一来更亲近文艺等美学范畴,对“格物致知”的自然科学不太感冒,二来他还没有开窍,不能太急,再说他已经15岁,是个半大小伙子了,“重要的是要学会担当,自己的人生父母不能包办”。老蒋打定主意,要以静制动,耐心等儿子“开悟”,等他主动来谈。
不幸的是,蒋爱军的“开悟”,悟得有点慢,他在乡下的小姑家徜徉了一个多月,并没有回县城家里的意思。老蒋等得花儿也谢了,有点着急上火,这天夜里,突然腹痛如绞,连夜就医,却碰上个庸医,误诊为肠道炎,实则是急性阑尾炎。拖到翌日上午,差点穿孔,转院到200公里外的邵阳市人民医院,紧急手术,这才捡回一条老命。
这一切,在乡下“尽享林泉之乐”的蒋爱军一无所知。奶奶彻底怒了,心急火燎跑到女儿家,揪住孙子的耳朵大骂:“你这个忤逆不孝的‘化生子(湘方言,逆子)’,书读成一坨屎就算了,你爹病得差点死了,你还在这里快活得飞起,真正‘没一寸用(湘方言,无用至极)’!”
站在父亲病榻前的蒋爱军愧疚不已,既愧疚“书读成一坨屎”,又愧疚“忤逆不孝”,耷拉着脑壳,等着父亲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。
鬼门关上走一遭的老蒋,并没有动怒,而是给儿子出了一道选择题:“你已经不小了,要学会担当,逃避总不是办法,爸爸现在给你3个选择,或者说3个建议,随便你选哪个,爸爸一定尊重,但请你务必三思而后行。”“第一,不读书了,去考个驾照,家里这3台长途卧铺客车,反正也需要人手,你哥没兴趣,你就来打理,‘耕读耕读’,不能‘读’,就回来‘耕’,也没什么丢人。”“第二,去邵阳市读个技工学校,学一门手艺,‘家有千金,不如一技傍身’,荒年都饿不死手艺人,何况太平盛世。”“第三,继续读高中,爸爸舍了这张老脸,去求县一中的领导,按政策缴纳足够费用,可以在不占学籍的情况下当旁听生,但爸爸要提醒你,如果最后没考上大学,旁听三年等于浪费,还不如回家开车或者去读技校。”“爸爸再啰嗦一句,给你取名‘爱军’,是因为新宁自古崇文尚武,爸爸不奢望你‘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’,但‘男儿不展风云志,空负天生八尺躯’的飒爽,还是要有一点。”“当然,这一点你做得还行,说句不该说的话,爸爸并不认为你是什么‘问题学生’ 你那么崇拜江忠源,就应该学习他的担当,学会对自己、对他人、对社会负责,或独善其身,或兼济天下,总而言之,你要给自己选一条路,想清楚自己以后干什么。”
老蒋舔犊情深,这没毛病,但确实有点啰嗦。须知两代人特别是父子出现代沟,“口水多过茶”是硬伤之一,而且选择题这种搞法,在学生仔眼里,都是妥妥的套路和坑,才会有撞大运的“两长一短选短,两短一长选长”这种武林秘籍。更重要的是,“你要给自己选择一条路”这种鸡汤,老师们也和蒋爱军们说过800遍,以前老师在台上叨叨逼,蒋爱军就在底下抬杠,“小孩子才做选择,这些我全都要”,不过今天他没有抬杠,主要并不是因为爸爸卧病在床,而是那一句“爸爸并不认为你是什么‘问题学生’”,让他感动得泪流满面,而且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深思熟虑,他已经有了笃定答案。
蒋爱军知道男儿铮铮铁骨,膝下有黄金,但可以敬天地,可以跪父母,于是上了硬菜,双膝一软,“噗通”跪下,瓮声瓮气道:“爸爸,我选三,我要读高中,要上大学,我以后要当个设计师。”
知耻而后勇,高中三年,蒋爱军是班上最勤奋的学生之一。内因是老蒋希冀的儿子“开悟”了,外因却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在一中这种靠学习说话的地方,你成绩怂,就意味着你一切怂。
当年高考,七月流火,蒋爱军火了一把,考上了湖南轻工业高等专科学校工艺美术系(现长沙理工大学,本科一批),这对学霸云集的一中而言,撑死中人之姿,但对蒋爱军这种三年前还是所谓“三厅长”、“已经预定了纨绔子弟、古惑仔名额”的“学渣”来说,等于国足问鼎世界杯。
于是当年喝叱蒋爱军是“问题学生”的老师,下山摘桃子,掀髯大笑说自己有“一激之功”,当年的喝叱,是恨铁不成钢,是当头棒喝,是醍醐灌顶,现在“小蒋同学金榜题名”,自己是“摆渡人”。好吧,必须是,蒋家大排筵宴,请“摆渡老师”坐了首席。
湖南轻工业高等专科学校的工艺美术系,是省内设计领域中影响最大的高等设计艺术系科。蒋爱军之所以非此不考,一个重要原因,是因为他浸淫了书法艺术10几年。“世界众多民族的文字,大体可分为表形、表意、表音三大类型,汉字是典型的在表形文字基础上,发展起来的表意文字,中国的书法艺术,就是美化文字的艺术,历史可上溯到6000年前仰韶文化时期山东大汶口的原始符号,每个字都强调均衡、对称、稳定,字形构造本身,就孕育了丰富的审美意趣,所谓‘遒丽天成’‘精骛八极’,讲究‘书画同源’,鲁迅也曾说‘写字就是画画’,我因此对工艺美术设计,非常感兴趣。”蒋爱军时不时掉书袋,很契合他的儒商人设。
在工艺美术系,蒋爱军开了挂,迅速熟悉了电脑绘图技术,疯狂爱上了室内装饰设计,还积极参加学校社团,是书法社的“社级主要领导”。他不仅品学兼优,设计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美展,还获得过高校“包装设计之星”的殊荣。毕业实习季,他设计的好几枚LOGO,更是被国内多家企业采用,总之“以后就靠这个吃饭了”,彻底完成了从青铜到王者的涅槃。
大学毕业后,蒋爱军顺利考入了湖南省建筑装饰总公司,成了一名设计师,捧的是国企铁饭碗,解决了事业干部编制,成了一个新长沙人。
几年之后,新宁老家发生了两个“小变故”。插播一句,从文化始源、归属来看,中西方文化最大的区别在于,前者为母性崇拜,后者为父性崇拜。蒋爱军坦言,他有很重的“父性崇拜情节”,这源于父亲的言传身教,促成了他的担当意识的养成。
这年春运期间,父亲老蒋的一台卧铺客车,发生了较大的交通事故,要赔一大笔钱。有亲属给老蒋出主意,能躲则躲,当一个有底线的“老赖”。
“这是个馊主意,”老蒋断然拒绝,“不说开门做生意,诚信是首选,只说做人,没有担当耍无赖,怎么在社会上立足?”“老实说,我今天请大家来,是想请大家帮忙,借钱给我度过难过。我相信大家都清楚,我老蒋别的本事没有,负责任、敢担当,一口吐沫一根钉的口碑,还是有的。”“请大家放心,我老蒋借的每一分钱,我们父子三人都签字画押,按银行利息两倍支付,万一我还不了,负债子还,两个儿子还。”“当然这种担心是不存在的,我还有两台正常营运的卧铺客车,更有长期积累的诚信口碑,最多一年,保证连本带利偿还给大家!”
蒋爱军说,当年他在借据上签字时,只觉得“沦肌浃髓,豪气干云”,为父亲是个有担当有口碑的汉子,“也为自己”。
车祸翌年,又发生了一个小变故,蒋爱军的母亲,需要来湘雅附二医院做一个“心脏瓣膜置换”。蒋爱军和哥哥,每人凑了两万元,交给父亲老蒋。吉人天相,手术非常成功,老母至今健在。而让蒋爱军“父性崇拜情节”爆棚的是,仅仅一年后,父亲老蒋把两个儿子叫回了家里,交给每人一个大信封,里面是两万现金。蒋爱军和哥哥刚要开口,老蒋就做了一个坚拒的手势,话说得那叫一个牛逼:“你们不用坚辞了,你们的孝心我和你妈都心领,但钱必须收下,你们的老妈虽然是你们的老妈,但首先是我的老婆,她的生老病死,我是第一责任人,这是我必须的担当和义务。”蒋爱军再一次只觉得“豪气干云”。
初次创业,遭遇吊诡“滑铁卢”
不过话说回来,蒋爱军还真需要这两万元,因为这笔钱,是他跟同事借的。也就是从那天起,他开始嫌弃国企“吃皇粮”的铁饭碗。“国企事业干部,听上去很屌,其实是林黛玉嘴里的‘银样镴枪头’,我那时候的工资,每个月雷打不动的598元,做一个100万的设计项目,最后到手的提成奖金,撑死1000元,要知道当年我在学校时,像我这种尖子学生,接一个‘外单’,画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酒店大堂效果图,没有5000元,免开尊口。”蒋爱军说。
于是不久后,他砸了自己的铁饭碗,向湖南省建筑装饰总公司,递交了《辞职报告》,在那个铁饭碗无比珍贵的年代,这是匪夷所思的,很多人都说“蒋伢子脑壳进了水,还是开水”。
脑壳进了开水的蒋爱军,来到了位于长沙市曙光中路上的一家装饰公司做设计师,因为业务精湛,很快成了头牌。半年后,他索性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“蒋爱军工作室”,带着8个设计师,承包了公司的设计业务。
那段时光,是累并快乐着的,累源自通宵达旦的加班,快乐则不仅是赚钱,更来自带着一群小伙伴干事业的成就感。
蒋爱军很快完成了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,一次偶然机会,他发现位于南门口附近的“精品小饰物一条街”,生意好到爆,经营那些来自义乌的小饰物,只要掌握了货源,更新迭代快,利润往往高达800%,而他当年工艺美术系上下铺的一个铁哥们,正好在义乌一家规模不小的精品小饰物生产企业担任设计总监。
蒋爱军于是毫不犹豫在“精品小饰物一条街”开了一家店,取名“美刻美家”,亲自设计了英伦范的装修风格,生意很快步入正轨。
但正如爱比克泰德那句臭了大街的名言,“我们登上了并非我们所选择的舞台,演绎着并非我们选择的剧本,总会遇见某些无法确定最后结果的意外”。好景不长,初次创业一直顺风顺水的蒋爱军,遭遇了一个“意外”,其吊诡程度,媲美跌宕起伏的韩剧。
某天深夜,“蒋爱军工作室”来了“贼”。这个“贼”显然无比热爱装饰艺术,对电脑结构也无比熟悉,他不偷金、不偷银,文件柜里的5条芙蓉王香烟也熟视无睹,独独把“蒋爱军工作室”的9台电脑的硬盘一扫而空。翌日上午,目睹现场一片狼藉的蒋爱军如遭雷击,因为这9台电脑的硬盘里,不仅备份了他多年积攒的重要资料,更重要的是,还有即将完工的岳麓区某大型楼盘的全套公装设计图纸,按照合同,3天后不交图纸,将面临巨额罚款。
蒋爱军如丧考妣,急咻咻去找辖区阿Sir报案,哭求阿Sir救黎民于水火,解百姓于倒悬。阿Sir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,龙飞凤舞地做了笔录,然后要他回去等。蒋爱军很诧异,“然后呢?下面呢?”阿Sir比他更诧异,下面?下面当然是李莲英的下面,没有了啊!阿Sir 耐心教育他,“我很同情你,很理解你丢失重要资料如同被阉割的焦虑,但法律是刚性的,你这9台电脑的硬盘,加起来也不到3000元,你总不能让我们乘风破浪英勇善战但警力奇缺的阿Sir天团,专门为你成立一个专案组吧?”蒋爱军只好讪讪滚蛋,临出门,好心的阿Sir到底还是送了他一个大彩蛋:“小兄弟,你回去喝杯浓茶,仔细想想,是不是得罪了哪个同行?”
时至今日,蒋爱军仍耿耿于怀,恨不得请当代福尔摩斯、华人神探李昌钰出马,挖出当年那个使阴招的竞争对手。
“蒋爱军工作室”只能黯然谢幕,祸不单行,“美刻美家”也开不下去了,原因居然是“江南皮革厂老板黄鹤带着小姨子卷款逃跑”的山寨版。蒋爱军的供货商,义乌那家小饰物生产厂的老板,因为赌博债台高筑,索性卷款潜逃,卷走的款项里,就包括蒋爱军的一大笔货款。
创业刚有点起色,就一连挨了两闷棍,蒋爱军只好重新打工,去某大型装修公司应聘。落草的凤凰不如鸡,蒋爱军只能从普通设计师干起。
遇到贵人,“T先生是我最敬重的人生导师”
同样是臭了大街的一句名言,“上帝关上了一扇门,却为你打开了一扇窗”。一年后,上帝给蒋爱军打开的,是一扇镶金嵌钻的未来之窗。蒋爱军遇到了他生命中迄今为止最重要的贵人——J集团董事会主席T先生。
先简略介绍一下湖南的装修装饰市场。据中国建筑装饰协会的数据显示,“2017年中国建筑装饰行业完成工程总产值约4万亿元,比全国GDP增长速度高出0.7个百分点,行业整体依然呈现快速发展的态势。”湖南的装修装饰市场非常庞大,是全国4万亿版图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业界有句行话,如果说“战国七雄”是秦、楚、齐、燕、赵、魏、韩,那全国装修装饰市场的“七雄”则是“北、上、广、深、江、浙、湘”,身处内陆的湖南,跻身期间。但是,虽然装修装饰行业市场体量庞大,市场份额却比较分散,集中度较低,市场占有率很高的企业不多,不少省份呈现出“大行业,小企业”的特点。而在当下的湖南,却有好几家航母级别的大型企业,占据了装修装饰市场的大部分份额,J集团就是其中之一。
蒋爱军说7月4日是个牛逼的日子,托马斯•杰佛逊起草的《独立宣言》在这一天通过,美帝从此开始了乘风破浪小哥哥的牛逼岁月,7月4日对他而言也是个好日子,他永远记得2006年7月4日这一天,也就是他27岁11个月零8天的这一天,他接到了一个改变他人生的电话:J集团董事会主席T先生,要亲自面试他。
那天的面试过程,和职业HR的套路大相径庭,反倒很像江忠源和曾国藩这对好基友的第一次愉快邂逅。T先生只是简单询问了蒋爱军的籍贯、家庭、兴趣爱好,对职业HR锱铢必较的行业经历,却一字未提,相反对蒋爱军聊起来就刹不住车的江忠源很感兴趣,说我的故乡也有一位叫宋教仁的牛人,和江忠源虽然隔了30年,但二人的“勇敢担当、敢为人先”,“殊途同归”。
面试或者说闲谈,仅进行了30分钟,T先生就当场拍板,聘任蒋爱军为J集团首席设计师,“欢迎你加入J集团大家庭,让我们一起开创大场面”。
在此后长达9年半的时间里,蒋爱军辅佐T先生,开创了各种乘风破浪的大场面,搅动一池春水,在湖南装修装饰市场起到了积极的“鲶鱼效应”。2009年,蒋爱军被提拔为J集团设计部总监、设计学会会长。2010年伊始,蒋爱军受T先生委托,去湘潭、娄底、邵阳、怀化等市州开设分公司,担任大区经理。2012年蒋爱军奉命调回集团,担任集团总经理,直接听命于T先生,全面执掌J集团的日常运营。
但是,世上万事,就怕“但是”二字。但是,“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,2015年12月底,我还是离开了T先生。”蒋爱军的情绪有点黯然,至于具体原因,他却三缄其口。本文成稿半个月前,有记者朋友和蒋爱军闲聊,问他,“T先生和您是不是亦师亦友?”蒋爱军果断纠正,“准确地说,到今天为止,T先生仍是我最敬重的人生导师,没有之一。”
今年42岁的蒋爱军,把自己的求学、从业生涯,划分为三个阶段:“第一阶段,大学毕业到2006年7月4日之前,我的人生关键词(句),主要包括:懵懂、情商低、心比天高、人不轻狂枉少年、牛刀小试占了便宜就开始膨胀、呛了很多海水。”
“第二阶段,2006年7月4日到2015年12月,在J集团的9年半,是我获益最丰的9年半,我完成了一个设计师到大型企业高管的化蛹成蝶。饮水思源,还是前面那句话,T先生是我最敬重的人生导师。”“T先生不但教会了我管理企业,而且教会了我做人,虽然老话说‘慈不掌兵,义不聚财’,但T先生不仅是一个成功企业家,很多时候更是一个讲义气的带头大哥。”
“欢迎每位业主24小时‘骚扰’”
蒋爱军开始了自己的第三个人生阶段。2015年12月底,蒋爱军担任董事长的衡阳易家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挂牌,当年营收近6000万元,这对于一家刚成立的小公司来说,殊为不易。而在此前蒋爱军挂印离开J集团的那段时间,湖南装饰装修圈子里,不少人揣测甚至打赌,蒋爱军的第一炮,要不在他业务资源深厚的长沙打响,要不就在他的故乡邵阳,可谁也没料到,会在他相对陌生的衡阳。“就像2010年7月,皇家马德里巨星劳尔,转会德甲沙尔克04俱乐部一样,劳尔签署了‘回避’条款,也就是说,皇家马德里如果与沙尔克04在欧冠中相遇,劳尔不能出战自己的老东家。”“和劳尔一样,我也告诫自己,创业伊始,绝不能利用长沙的业务资源,毕竟T先生是我最敬重的人生导师,J集团是我的老东家,即便以后要回长沙,那也至少应该是两年之后。”蒋爱军认真地说。
至于公司取名“易家”,是蒋爱军深思熟虑的,有两层寓意:“第一,是我多年的感同身受,装修一次房子,过程非常繁复艰辛,以至于坊间有‘脱了一层皮’之说,因此,我想让每一个易家装修的业主,真正享受到性价比最高的服务,‘让家(装修)变得更容易’。”“第二,还是我的口头禅和座右铭,我们‘易家人’,一定要有强烈的担当意识,要把业主的家,当成自己的家。如果是我自己的家,我会怎么做(装修)?要在每一个工程环节上,真正做到换位思考,要有‘易家精神’,‘易’字在这里,引申之义为交换、替代。”
因为在衡阳取得了较大成功,2016年年底,蒋爱军开始在老家邵阳筹备新公司,2017年5月18日,邵阳易家建筑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正式开业,至年底,7个月不到,营收超过5000万元。
衡阳、邵阳两家公司之所以能够稳步成长,得益于蒋爱军的“几板斧”。首先,易家推出的“(家装)水电质保10年”,“这绝对不是喊口号,而是真正开全省落地实施之先河。”蒋爱军之所以特别关注“(家装)水电”, 一是“隐蔽工程”,水电管网,往往埋藏在地板下、墙壁里,“看不见的地方,最容易出大麻烦”。二是“(家装)水电”必须具备的安全属性,一般来说,不像楼宇、桥梁、道路,一旦出现工程质量问题,可能就是大的安全责任事故,而家装工程最大的隐患,就是“(家装)水电”,一旦出事,对一个家庭而言,就是“社会的一粒尘埃,落到每一个老百姓头上,就是一座泰山”。早年间因为水管爆裂,导致楼上楼下几户人家“水淹七军”;因为预埋电线老化、短路、漏电,导致孩童触电伤亡惨案,并不鲜见。
“我敢说‘水电质保10年’,无非有三,一是坚持使用品牌材料,譬如电缆电线,易家是拥有‘全国行业内唯一产品质量最高奖’的金杯电缆公司的VIP客户。”“二是技术工人的培训,譬如ppr管,属于热熔连接的管材,是通过高温把管材有限度融化后,再进行粘连的一种新材料,热熔工艺方便快捷,但也有隐患,除了‘多接(口)’会增大出问题的几率,这种路人皆知的常识之外,连接倾斜度偏差、热熔ppr管壁厚薄差异,这些或许几年都不会出事,但一出事就是大事的隐患,别的同行往往是不够重视的,但在易家,则要进行上百次的培训,‘好枪手是子弹喂出来的,抗战时日军的枪法普遍压倒国军,是因为训练时每人至少要射击600发子弹,是国军的10倍’,易家的培训也殊途同归,每个技术工人上岗实际操作以前,至少要‘烧100次ppr管’,这些技术专项培训,属于易家公司完全知识产权的‘自立规矩’,2020年达到了17项,‘独此一家,别无分号’。”“三是强制要求和规范操作,每一步操作完成后,必须按照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自查自检,哪怕拧一颗水管螺丝,如果规范操作有要求,就必须使用测力扳手‘读数’。”
“此外,为了进一步让利于民,易家首开先河,实施了‘(材料)品牌升级不加价’的营销策略。”“打个比方,以A品牌材料为例,此前少数公司的挖坑套路是这样的:先用A品牌基础款的价格,把业主忽悠到材料展厅,然后突然‘不好意思’,A品牌基础款没有了,只有必须加价的升级款,或者‘基础款虽然有,但被升级款甩了3条街,房子是一辈子的事,不升级说不过去’,总之各种巧舌如簧,忽悠业主加钱。”“很多业主之所以超预算20%甚至30%,往往就是这种挖坑套路。”“而易家实施的‘(材料)品牌升级不加价’营销策略,欢迎广大业主‘所见即所得,全场任选’,不管升级多少代,一律原价。”
蒋爱军的这“几板斧”,不仅提高了家装质量,真正让利于民,也引来了许多同行的效仿。对此,蒋爱军“甚是欣慰”。“不必讳言,装饰装修行业,因为种种原因,包括从业人员良莠不齐、急功近利,以及入行门槛较低,几台电脑几个人就可以开张等等,导致各种挖坑、质量纠纷及投诉,高居服务行业前列。”“我希望用自己的点滴作为,努力做一个诚信家装倡导者,哪怕推动行业的小小进步”,
衡阳、邵阳的稳定发展,大大增强了蒋爱军的信心,加之自我约束的“回长沙两年‘回避’期”已经尾声,易家公司召开了股东大会,会议一致决定:进军省城。
2018年5月,位于树木岭维也纳酒店7楼、营业面积超2000平米的长沙易家建筑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正式开业。2019年底,结合市场变化,以及企业的战略发展需求,蒋爱军提出了家装、公装、旧改“三驾马车、齐头并进”的发展战略——以家装为基础,以公装为增长点,以旧改为未来发展方向。2018年春,易家获得了“建筑施工国家二级资质”,2019年正式成立了独立法人的公装公司(湖南省易家建筑装饰有限公司),当年营收占公司总营收1/3。
至于蒋爱军高度重视的旧改(旧房二次装修),是基于他敏锐的嗅觉。蒋爱军认为,房地产行业20年一个周期,发展到今天,房地产的供求关系,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,市场饱和度逐步高升。“因此,我认为,2020年是旧改的一个拐点,是装饰装修市场的‘后势市场’,是一个庞大的蓝海,很多公装(统一装修的房子)的商品房,到了再次装修的拐点,而自装的商铺,包括房改房,再次装修的诉求更高,特别是商铺,重复装修率几乎3年一个轮回。”蒋爱军于是未雨绸缪,成立了专门的旧改课题小组和工程部,“我们未来的定位之一,就是要做一流的‘旧改专家’。”
事实上,不管是家装、公装还是旧改,蒋爱军时刻都提醒每个“易家人”要牢记“4个1”:一流的设计;一流的质量;一流的售后;一流的性价比。如果一定要在“4个1”里挑一个“1”,蒋爱军更看重质量。为此,公司制定了严格的“四级检查制度”:施工人员自检自纠;施工监理每天核检;工程监理部总检;董事长巡检。蒋爱军还给每个业主发放名片,上面除了手机号码,还有一行大字:易家装饰的工程质量由董事长负总责,欢迎每位业主24小时“骚扰”。